提要：县域民营企业目前正面临着从“传统粗放式生产管理”转向“合规化法治化精细化运营”的转型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对于企业而言既是升级的机遇，亦是全方位的考验。县域民营企业普遍存在高层重视不足、政企沟通不畅、基层法律服务缺失等难题，承受着转型期的阵痛与迷茫。缺乏法治理念的企业往往被内外部的法律风险及纠纷诉累所困扰。对于县域民营企业的法治发展困境，律师团队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值得广大法律工作者共同探讨。本文围绕上述实践难题，开展以下实证分析。即从律师提供法律服务视角切入，以位于浙江省台州市台州湾新区的630家走访的民营企业为调研统计模板进行数据分析。前期做好企业尽职调查和逐一电话预约走访工作，随后至448家企业厂房或办公场所实地走访谈话，另外对于不便实地走访的182家企业进行线上谈话。走访过程中收回了企业负责人填写的法律体检表共401份，走访后根据谈话询问的内容制作了走访记录共601份，现场及线上答复企业咨询千余次。后期将体检表及走访记录中体现的数据资料进行归纳总结，针对企业高频咨询问题发布了十则视频号短视频，累计收获3559次点赞量。通过以上手段探析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桎梏，从而提出律师团队在县域民营企业法律服务中的建设进路，希图有助于改善县域民营企业的发展现状。
关键词：县域民营经济 法治化建设 企业走访
一、推进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背景
近年来国家及地方各级政府将优化营商环境作为重点工作，出台并落实了一系列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措施，鼓励引导民营企业改革创新，致力构建亲清政商关系。县域民营经济是民营经济、县域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促进扩大县域就业、打造经济强县、维护基层社会稳定等方面均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优化营商环境及鼓励民营经济的政策、方针、文件、会议对于县域民营企业有着不可忽视的积极影响。
1、2019年6月，司法部、全国工商联联合制定出台《关于深入开展民营企业“法治体检”活动的意见》，此文件致力于推进“法治体检”活动的常态化、制度化。响应政策号召，笔者所在的律师服务团队聚焦民营企业的常见法律风险，根据企业意愿和实际需要，采用上门走访、线上咨询等方式，帮助走访到的企业自查、梳理经营管理中存在的各类法律风险，深入分析症结所在，并从专业角度给出合规应对措施。
2、2021年9月，第三届民营经济法治建设峰会召开，会上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管理委员会正式成立。符合企业刑事合规申请条件的涉案民营企业可以采用第三方机制管委会指导、监督下的第三方监管人模式进行合规整改，摆脱“办了一个案子，垮掉一家企业，下岗一批职工”的困境。
3、2022年1月，“十四五”节能减排综合工作方案印发。碳达峰碳中和的目标对以资源密集型为主的县域制造业民营企业提出了更高的环保法治化要求。
4、2022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提出完善依法平等保护各种所有制经济产权的制度体系、加强对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等新业态领域不正当竞争行为的规制、破除地方保护和区域壁垒等措施。这些举措进一步优化了县域民营经济的营商环境，更描画了全国范围内的经济法治化蓝图。
二、630家县域民营企业法治情况初步分析
2021年3月至2022年4月，笔者所在的律师服务团队面向浙江省台州市台州湾新区的民营企业提供公共法律服务，实地走访了448家，线上走访了182家，共计走访了630家县域民营企业。
1、走访企业的规模分布
由上表可知，走访的630家企业中，273家为小微型企业，占比43.33%；195家为中型企业，占比30.95%；162家规模以上型企业，占比25.71%。综合考虑县域民营经济主体市场参与度，以年主营业务收入在2000万元以下的中小微型企业为主要走访调研对象，同时兼顾规模以上企业的公共法律服务需求。
2、走访企业的行业分布
上表可知，该区块的县域民营企业以汽车配件、器具模型等制造业为主。其他行业占比较少。
3、走访企业的高频咨询领域分布
企业咨询中45%为劳动人事领域的法律问题，涉及工伤赔偿、高温费、辞职流程、疫情期间工资发放、产假规定等。排名第二的为知识产权领域，其次是合同纠纷领域。
4、走访企业的初始法治化情况
（1）聘请法律顾问情况：超过90%的企业未聘请法律顾问，聘请法律顾问的企业聘请的多为企业法定代表人熟识的律师朋友。但是超过50%的企业存在涉诉历史。
（2）企业对于法律走访的欢迎程度情况：前期电话预约环节约20%的企业表现出明显抗拒情绪，仅有10%左右企业表示欢迎、乐于配合。
县域民营企业因其所处地域以及规模的局限性，企业自身法治建设往往较不完善。630家走访企业中大部分企业忽视了日常法律顾问对防范风险的作用，直到进入诉讼环节才会正视风险点并委托代理。在政府方主导下第三方律师团队提供公共法律服务的过程中，部分企业因对事前合规防范的认识不足，对法律体检、走访调查、律师询问等环节敏感不适乃至不予配合，常常导致体检、走访达不到真正研判企业风险的效果。
三、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困境的成因
当前我国县域民营经济存在不少共通难题，而使县域民营企业的法治升级受到制约，法治化建设受阻进而制约县域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形成恶性闭环。
（一）县域民营企业缺少良好的管理机制
走访的630家企业中较多企业起源于家庭手工作坊，后部分发展为以家庭成员为全部组成人员的微型企业，部分发展为以家庭成员为管理核心的中小型企业。尽管历经多年的发展，这些企业的市场竞争经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积累，然而从企业管理视角来看，其管理水平和层次依然不高。招聘及解聘制度的随意性、无序性导致劳动人事纠纷成为企业的高频咨询问题。企业不仅普遍缺乏规范的劳动人事规章制度，也欠缺股权分配、税务、环保监管、合同管理、知产保护等方面的制度架构设计。
（二）县域政企沟通渠道较少
当前政企沟通与政策宣贯仍以“线下”（领导和相关部门走访）、“线上”（微信、QQ群、政府门户网站等互动）并举的形式为主。
由于全区缺乏一个能有效整合、传递涉企法律法规的平台。加之多数企业对政策法规的解读能力不强，导致采用专业术语的政策法规不能高效地转化为可供企业参考并作出决策的法律信息，削弱了地方涉企政策法规的辐射范围与作用功效。尤其是与企业利益密切相关的惠企政策、新出台的商业条例、环保领域的新法规等。以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为例，笔者所在的律师服务团队面向十余家外贸企业宣贯RCEP的过程中，发现仅有一家企业表示有所听闻。
（三）县域民企高科技创新能力及其配套知产保护有待提升
根据企查查标签显示，有20余家走访企业为高新技术企业，涉及航空技术、新型材料等多样化产品服务。企业随着科技创新力度加大，知识产权的保护呈现出滞后状态。商标、外观设计被侵权事件屡有发生。当然也有部分企业曾作为侵权人的身份被诉诸法院。更多的企业因不了解知识产权查询的官方渠道，在签订合同前亦未开展全方位的知产尽调，为商业合作埋下了隐患。
（四）县域法律市场缺乏人才
人才的短缺不仅是民营企业的困境，更是三四线城市与一线城市蔓延已久的争夺战。以台州湾为例，辖区内共有一万四千家登记注册的企业，但仅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存在明显的供需失调。台州湾的企业在遇到法律难题时一般会选择前往台州市内律所及律师高度聚集的椒江区或温岭市咨询委托。这无疑加大了企业的路途成本，也不利于企业与律师保持紧密联系。长期处于寻求专业法律服务不够便利的现状下，大部分县域企业丧失了“遇事找律师”的主动性。
（五）县域民营企业融资困难且对法律服务的价格敏感
走访过程中，大量企业反映融资难问题，部分因为交易周期较长、资金不能快速回笼，部分因为规模小、产值小，难以达到授信门槛。笔者发现企业要盈利需谨慎运营，任何一笔支出都会让企业家再三考虑。因此，有偿的法治建设指导很难在县域民营企业间推行。而企业一味追求基础性的更廉价的法律服务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例如，某走访企业在合同纠纷胜诉后，合同的审批备案制度仍存在隐患，未来不可避免类似纠纷的再次产生。
上述多项问题内外作用、共同影响，构筑成限制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推进的阻碍。而扫清阻碍，必须形成内外系统性且可操作的多层次改革路径。
四、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改善进路
柏拉图在《法律篇》中述：“法律的基本意图是让公民尽可能的幸福”。民营企业作为数量最大的市场主体，吸纳了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其生死存亡关乎每一位公众的幸福。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意图并非为了“法治化”这个名头，而是让广大民营企业获得可持续经营、可繁荣发展的生命力。笔者的法律服务团队总结实践经验并思考，提出推进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几点进路：
（一）建成整合法律信息资源的公共法律服务数字化平台
与上述困境中一对一或者小范围的宣贯方式不同，数字化公共法律服务平台整合力度更大、更加具备开放性。至今福建德化县、杭州滨江区、山东东营区、江西乐安县、河南汤阴县等司法局牵头搭建了面向辖区内企业及公民的公共法律服务平台。笔者所在服务团队参与设计的台州湾新区公共法律服务平台，搭载了申请调解仲裁、律师视频解答、合同模板下载等涉企常用法律模块，致力于推进县域内民营企业启动自主、自助的法治建设。政府购买服务下，二十四小时打开手机即可登录的模式，解决了企业自我法治建设缺乏专业指导、对价格敏感和不够便利的问题。
公共法律服务平台的创设是在相关政府机关牵头下，律师团队、程序开发团队发挥各自专业性的过程。律师团队作为企业直接对接方、企业需求收集者和顶层设计师，在公共法律服务平台整体开发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二）合规视角完善企业内部各项规章制度
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与民营企业合规在内在价值层面具有一致性，两者有机互动，可共同促进市场组织体健康可持续发展，助推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经知网查询，以“企业合规”为主题的论文达1.14万篇，且数量呈逐年递增趋势。国内外学者对于企业合规的理论成果不胜枚举，可供借鉴。从企业刑事合规建设的评估审查办法来看，民营企业是否达到合规标准需细化到六个有效性指标上加以评价。
走访企业中的某公司前期法律体检中便显露出税务会计方面的漏洞，后因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申请刑事合规不起诉。该企业参与刑事合规整改的过程也是其自身法治化改造的过程。企业合规制度为民营企业内部法治化建设提供了可供操作的指引与范本。因此借鉴企业合规的已有成果，民营企业法治化建设也可从以下六个指标开展落实：一、法律风险的有效识别、控制；二、对违规违法行为的及时处置；三、各部门人员的合理配置；四、人事、财务等各部门制度机制建立以及人力物力的充分保障；五、监测、举报、调查、处理机制及法治绩效评价机制的正常运行；六、推进持续整改机制和法治文化的基本形成。
律师及律师团队作为企业刑事合规第三方监管人的组成人员，又有着作为企业方合规整改法律顾问的实践经验，深谙企业合规流程的程序与内核，在企业法治化建设方面更能展现其专业度，更能达到企业法治化的建设效果。
（三）切实为企是出发点，加强县域法律制度供给
以营造良好营商环境作为县域经济法治化建设的指导思想，以经济法治建设为重点，为促进县域民营经济的发展，地方经济立法应突出加强规范市场主体的地方立法，加强促进公平竞争、规范经济秩序的市场规则立法，加强地区宏观调控的地方立法等几个重点。台州湾辖区的涉企立法应当“以企为本”，紧贴企业反映的难点痛点，加强知识产权侵权的立法保护和打击力度、健全促进县域融资的政策、完善人才招聘指引、推出惠企政策的解释性文件等。
律师团队直面企业客户，与企业方深入沟通、频繁联络、产生粘性，是企业法律需求的最佳采集者。尤其是专攻企业法律顾问的律师及律师团队兼具服务意识、法治意识，是收集反馈企业法律需求痛点的最佳“代言人”。
（四）努力在县域民营企业间培育法治文化环境
县域民营企业从“要我法治化”到“我要法治化”的转变过程中，作为内驱力的法治文化和合规意识是重要催化剂。从走访实践中呈现出企业基层人员与企业高层对于法律风险认识的脱节现象。即大部分主管人事与经手财务的基层员工因每日工作需要常常大量接触相关法律规定，较为熟悉其主管事务下的法律风险所在，并有较为强烈的学法热情。因此民营企业的法治文化塑造更应将重心放在企业家和高层管理人员上，并以上率下，营造系统化的法治学习氛围。
笔者所在的法律服务团队在普法环节采用了三种模式：一是以产业园区为网格点进行现场授课，与会人员一般为企业家及部门主管；二是直击企业家群体编撰风险手册，并于走访中要求转交手册与趣味普法读本至企业法定代表人手中；三是以与公共法律服务号绑定的视频号为平台，针对统计分析出的高频咨询问题定期输出普法短视频。以上三种模式合力，达到普法效果的全方位渗入。
律师群体先天具有良好的讲演授课和编撰风险防范手册的能力，也是以往社会层面普法的主力军。律师团队面向县域民营企业提供法律服务时改革创新，采用多种模式结合的宣传方式，在县域舞台上充分施展法治影响力，更能发挥出渗透式普法的价值，强有力地推进了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进程。
结语
社会治理法治化的语态下，律师的法律服务活动在法治中国建设的各个层面、各个环节作出了愈发重要的贡献。从县域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关键环节来看，在完善企业内部管理规章制度、协调县域政企沟通、设计搭建公共法律服务数字化平台、培育民营企业法治文化环境等环节，律师均能起到谋创新、强推动的作用。律师群体戮力同心、奋楫笃行，将会在提供给县域民营企业高质量法律服务，乃至推进民营经济法治化建设的进程中起到更为深远的影响，达成更为显著的成效。
[2]敬谢林：《加快绵阳市县域民营经济健康发展的对策研究——基于游仙区百户民营企业实地调研分析》，《中国集体经济》2020年第32期，第27-28页。
[3]王以成：《企业合规助力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中国外资》2022年第05期，第36-37页。
[4]雷霞：《中原经济区视野下三门峡区域经济发展的法治化思考》，《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03期，第35-37页。
附件一览：（附件文档见附件电子文件夹）
1、走访一览表（因篇幅有限，截图仅展示部分，因联系人及联系电话涉及隐私故隐去）
2、针对填写法治体检表的企业出具的体检报告
3、企业法律体检表版式一
4、企业法律体检表版式二
5、简洁版走访记录
6、详细版走访记录（因涉及隐私部分内容不作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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